我看眼手表,说还有点事,下次联系啊。
她的笑意没动摇,我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我还没你电话呢!
从小区出来我匆匆赶往商场,好在店铺尚未打烊,等我晚上回去,客厅等还亮着,车灯一熄灭,得意的身影投在窗户上。
有了他在家,艾伦都懒得躬身迎接我,男孩看见我的造型一愣,“你没带伞?”
“车上没伞,小雨,怕什么。”
我说着,将购物袋摆上茶几,也是他贴心收拾过,不然桌上不可能有空余,“衣服和鞋,买的不多,起码用不着穿旧的了,快上楼试试。”
他惊讶地看着大大小小包装袋,拿不准主意先拆开哪一个,或拿不准该不该拆一个。
我从夹克底下又掏出一件沉沉的大纸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
“手机和电脑,你上班得用吧。”
你能相信还会从一个成年人的脸上看见小孩收到圣诞礼物才会有的神色吗?且也仅有小孩会因收到数码设备而雀跃。
其实他并不雀跃,男孩抓着纸盒,扣了扣塑料膜,不敢轻易撕掉:“我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工作,买这些东西用掉的钱,我保证会还给你!”
——是不是我真的把他写得太穷了?
饕餮和龙都是不近人烟的物种,它们当然不能给得意在人间给他谋得条坦荡大道,何况得意决意留在人间斩妖除魔,也拒绝像他的父母那样简单做个无欲无求的神仙。
大侠都是这样,空手来,空手去,风餐露宿,四海为家,视金钱为粪土。
可要是大侠一丁点收入来源也没有,那粪土也能将就,起码粪土能烧火,能烤土豆。
“不用,这就当你帮我打理房子和养狗的谢礼,”我说着往楼上走,“你记得钻石钱就行了。”
可他照样语气忧虑,居然不是忧虑他自己还不还得上钱款,而是——“你又没个正经工作,家也不会收,还要给我花钱”
我止步楼梯中段,脸色该很难看,话语很快被他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说的确是实话,和我目前的状况一分不差,这小条龙迷迷糊糊,审时度势却眼光毒辣。
我想起他今天避开张惠惠问我:他们都叫你老总,你是不是开公司的?
我说不是,他们就叫着玩。
得意有些急,问我为什么不纠正他们?
我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纠正?他们不叫我老总这户口办不下来。
我踩着上楼的脚步下楼,回到他身前,打算让他明白我没他想的那么可怜,我爸留给我妈的公司份额,以及放在我妈名下的房产,足够她度过一个相当奢侈富裕的晚年——如果她没有自杀,她就有晚年可谈,现在成为一笔数量庞大的遗产,为我的腐烂人生送葬。
在她的遗产面前——在她期盼我能独立自由,避免被季家操纵人生,而在她生前从未提起过的这笔遗产面前,我的稿酬和版税收入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这些我不会说。
“我是一个没用的富二代,
耍笔杆子只是为了给艾伦买狗粮。”
我最终这样告诉他。
他显然不相信,我无奈,也不再多言,他信与不信,我都要上楼洗澡。
“干嘛?你想一起?”
得意捧着脸站在门外,浴室里水声哗啦啦,热气缓慢游走,扑上他紧紧捂住眼睛的手指,“那个你穿衣服没?”
“没穿。”
他相信了,伸出右手。
我一头雾水,朝他指间看去,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紧忙抓着他手腕举高,才觉掌间微烫,“嗖”地窜来一团灼热明火,在我偏头的瞬间,恰与鬓角相差分毫,有惊无险地飞过去。
“别动,你简直是个火炉子。”那突袭的热流窜得我一身冷汗,好在没窜上插座,眼下于水汽中凭空熄灭了,来无影去无踪,连点余灰也没有。
得意想收回手,我故意更紧地拽着,他不安地扭动手臂,没什么用,只能任我举得很高,是因恐惧,抑或肢体被强迫拉伸的不适应感而瑟瑟发抖。他的指缝被我插得又紧又深,从而能牢牢钳住五根细长指头——真怕他一搓手指,把我点成另一个火球。
“火对人类很危险,下次别这么玩。”
“我只是想给你吹点热风,你淋了雨,不管会感冒的”
“你想没想过后果比感冒更严重?”
他害怕得脖颈直缩,声音更低:“不是,我可以烘干你身上的雨水,我想那样做你会暖和些,”得意飞快瞄我一眼,“如果穿着衣服,衣服会烧着”
没获得我的谅解,甚至连回应也没有,得意不再辩解,他想叫我,但与下午在停车场时相同,目光仅短暂地与我交汇了一秒,便仓皇逃离了。
或许他也已发现我们之间有无法相谐的部分。
火焰与我擦肩而过时,劲风掠起的空气尖鸣,呼啸着划开了一些往事,有关我的家庭,你也可以说我根本算不上经历过家庭,总之它们零零散散地在脑海里飘荡,我控制不住不去关注它们,也控制不住不将手伸到耳朵后方——我的耳背不平整,烧伤疤痕从后脑下方蔓延到这里。
我刚松开手,光滑的小爪子逃命似地溜回去。
“对不起。”他捂着右手,像棵焉掉的绿植。
像烈火焚烧下倾塌的梁木。
我强迫自己专注当下,也不打算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况且,我一直怀揣着某些方面的好奇,若此刻不适合向他求证,那永远也没机会求证:“你是中间性?”
我知道答案,他的身体是我在空白文档里敲敲打打,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雕刻出来的,没有什么我不了解,什么哪处我不熟悉,可我还是想亲眼看他的反应。
“啊?是、是的,”他有些懵,“为什么问这个?你也和我一样吗?”
“没,我就一单性别男的,”我一面说着,一面掀起上衣,双臂一拉扯,将潮湿的衬衫剥离身体,“只是想深入点了解你。”
从浴室内朦胧的镜面上看,得意的脸颊正在恢复血色,甚至更甚,我一再放缓语气:“别担心,既然你是中间性别,有些方面我会注意的,不过我得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
“不是吗?”见他没回答,我反问。
得意红着脸,一连说了起码十几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