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他一言不发的启动车子,往我说的地址开去。
余下的路途中没有人再开过口,一直到下了车,走上楼梯,我掏出钥匙打门。
他站在我身后,挑剔的点评着,“这里的设施老化太严重,不宜居。”
我打开门往里走,没换鞋,在地上踩出了脏兮兮的鞋印。
把被弄湿的黑风衣脱下来扔到了洗衣机里,我才随口说。
“今天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和保安说过话,是不是和你有关?”
“恩。”
孟知礼很坦然的承认了,“只问了两句话,保安就毫无防备的透露了你的信息,鸦鸦,住在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那住在哪里安全?孟家吗?”
自从遇到孟知礼后,我发觉自己变得像个刺猬,总想用冷嘲热讽的话回怼他,仿佛是要报复五年前他们对我的欺压。
孟知礼也察觉出了我的尖锐,不回答,只温顺的受着,“你先去洗澡吧,换一身干衣服。”
“不用你管。”
我找出干燥的衣服放到浴室,脱衣服前又想到什么,走出来警告说,“别乱动我东西。”
冲了一个热水澡,将雨夜的冰冷都冲的一干二净,暖流浸泡全身。
我在浴缸里待了半个小时,不是存心故意他等,只是我需要独处的时间来好好消化孟知礼找到我的事实,然后思考应该怎么办。
68
换了衣服回到客厅,我的心情已经冷却了下来。
孟知礼还直挺挺的站在,个子高高,穿着一身黑,像个门神杵在门口。
没得到我的允许,他也没走进一步。
我见他果真守礼,也没想存心为难他,“你先进来吧,我去取现金。”
因为外婆是老人,不怎么喜欢用手机,所以我的家里也会存放很多现金以供不时之需,刚往卧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听到孟知礼在身后说。
“那是齐典的外婆,要还钱也应该由他来还。”
在我们分开的半个小时里,他也同样想好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
只是提起齐典的语气十分冷硬,我便知道,他肯定查到了这五年的事情,也包括五年前齐典帮我逃走。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齐典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他现在不在,钱就该我来还。”
这话是事实,但听起来像是将我和齐典归为了一体,自然且暧昧。
孟知礼的脸上浮出了难掩的愠怒,一层皮相裂了缝,钻出来的妒忌与恨意全都缠在了齐典这个令他痛恨的名字上。
但和我说话时,他仍旧竭力用最温和的语气。
“鸦鸦,齐典偷走了你,你不该这样袒护他。”
“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另外,他这不是偷,我也从来不是你们的。”
我去卧室里取了钱,孟知礼跟进来,沉着脸飞快扫视着卧室里的装潢,检查着有没有齐典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冷不丁的问,“
这间公寓只有一个卧室,你们睡在一起?”
“是啊。”
我背对着他蹲在床头柜,从抽屉里拿出备用钱数着,也不怕被他发现藏钱的地方。
脚步声走进,他停在我身后很近的位置,忽然弯下身罩着我,伸手捏住了床头柜上用了一半的烟盒,语气又冷了几分。
“他的烟?”
我抬起眼,看着他将烟盒捏出褶皱,指节绷的发白。
站起来撞开他,转身把钱塞到了他怀里,我看着他,“那是我的烟。”
“你什么时候”
他神色惊愕的看着我,很不能相信我会学会这种事。
我抽走他手里的烟盒,夹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娴熟的含在嘴里。
烟草味过了肺,我丢开手里的东西,朝他走近,微微仰着头,将一圈圈烟雾吐在他的脸上,然后在朦胧里朝他笑,漫不经心的说。
“又要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吗?孟知礼,你真的好烦,我连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跟你汇报吗?你是我什么人啊?”
我又吸了一口,将烟头掐灭在床头的烟灰缸。
松淡的烟雾逐渐消失在卧室里,干燥的烟草味却仿佛沁入了空气里,被我们的话语一点就燃。
孟知礼一声不吭的盯着我,目光直勾勾的像口深井。
他忽而捉住我的手腕,疾步逼近,将我推到床边跌坐。
这样的姿势让我处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俯视着他。
他的温度从相贴的皮肤传了过来,指节攥的腕骨发紧,但我没吭,也没理,我耐心的等着他的爆发。
而他半跪在我面前,固执的看着我。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还喂我吃了虾。”
像是紧紧攥着经年的糖纸不肯撒手,反射出来的彩虹光线越来越稀薄,他依然视若珍宝。
即便他早就知道那只是廉价的谎言,还自欺欺人的不肯接受事实。
口腔里残留着的烟草在舒缓神经,我心情平和,用堪称温和,近乎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声好气的说。
“你早就猜得到,那是我骗你的,为了挑拨离间,为了报复。”
“我就喜欢看你们双胞胎反目成仇,为情所困,既然我已经成功了,那就当扯平了吧,往事一笔勾销。”
“不行。”
孟知礼的眼里出现了泪似的,镜框也遮不住。
他神色惨白的盯着我,手掌用力钳着我的手腕。
“你不能说抵消就抵消,我不准。”
笔直的背脊被无形的东西打歪了,他颓然的抱住我的腰,埋在我的膝间,像个哭闹叫嚷的孩子,无措又凶狠的反复说着。
“鸦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能再弄丢你了。”
“你别走了,鸦鸦。”
“我真的好想你。”
从第一次见到孟家兄弟,一直到五年前的离开,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人里面孟知礼是更冷静理智的那一个,而孟知佑活泼恶劣,像是没长大的坏孩子。
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想反了,身为哥哥的孟知礼其实更天真。
我笑了一下,看着他漆黑的发旋,轻声说。
“孟知礼,你怎么就这么有自信,五年后第一次见面就又来要求我。你甚至都不如孟知佑有心机,他起码还知道花费一年的时间换个身份接近我。”
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那么明显的透露着无法雷同的信息与细节,分明就是故意盼着我认出来。
可我偏不让他如愿,他不自爆,非要来假装我的粉丝,还用约稿的名头大方的给我钱,我又怎么会矜持的不收?
我只当他是个阔绰的工作甲方而已。
闻言,孟知礼一僵。
他似乎也没料到孟知佑早就联系到我了,有些失态的盯着我,脸色铁青的低声说。
“我们在英国的不同学校上学,几乎没联系过,我不知道他——”
这倒是让我很诧异。
我以为他们双胞胎不管怎么样都会和好如初,可现在看来,他们一旦有了嫌隙就真的分道扬镳,甚至连见也不见。
报复的快意翻倍涌来,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弯着眼睛,蓦然觉得这一晚格外美妙。
孟知礼不说话了,只贪婪的盯着我,蚀骨的目光恨不得要将我藏到他的眼里,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他摩挲着我的手,神色慢慢的缓和下来。
“鸦鸦,你不是想报复吗,怎么样报复都可以,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我故意说,“可我见了你就烦,一眼也不想看。”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平气和的说,“那我只跟在你身后,不让你烦。”
短暂的情绪失控后,他又恢复成那个沉着冷静的孟知礼了,我竟然找不到更恶毒的话语来反驳。
几秒后,我想到了诛心的好办法,慢条斯理的说。
“齐典来的时候我们会在卧室里做爱,那你记得走远一些,别打扰我们。”
刹那间,他脸色剧变,目光一下子变的骇然。
眼眸几乎要瞪出红血丝,暴怒的戾气冲涌至整间卧室,强悍有力的手掌有些不稳的颤抖着,甚至让我生出一股他会控制不住折断我手腕的错觉。
心跳加速,我发觉自己还是怕他,忍不住用力收回手,蜷缩起指尖。
可能是看到了我僵硬的神色,他猛地回过神,低头往后退了退。
平复了几秒才他又靠近,尽力将语气放的极其温柔。
“齐典不是什么好人,鸦鸦,你想做爱了就找我,我会一直在的。”
我忍不住讥笑,“找你?那我岂不是要先把屁股打肿眼睛哭红了你才会硬?”
“不是的,”他立刻否认,神色一黯,“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了,我天天都在想你,一想到你就能硬。”
要急切的证明自己似的,他竟抓着我的手去摸他的裆部。
我毫无防备的碰到了掌心里的一团热肉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用力甩开他的手,“孟知礼你有病啊!”
孟知礼一声不吭的任我骂他,等我气消了才蠢蠢欲动的来碰我的指尖,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望着我。
那模样可怜的像一条狗。
“鸦鸦,你别生气。”
“不准碰我。”
我警告的瞪了他一眼,而他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
墙上的钟表已经显示凌晨了,明天还要去医院去看外婆,我不耐烦的赶他出去。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没见我说出赶他离开家的话,孟知礼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在我警觉的目光下一步步退到了卧室门口。
看我钻到被子里躺下,他帮我关了灯。
低沉轻柔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眷恋。
“鸦鸦,晚安。”
我没理他,翻过身,闭上了眼。
69
第二天醒来,我揉着眼睛走到客厅时,被沙发上的孟知礼吓了一大跳。
我已经忘了昨晚他的出现,此刻他憋屈的缩在窄窄的破旧沙发上,长腿都垂到了地上,盖着风衣。
被我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坐起来,揉着眉心去拿搁在桌上的眼镜,神色里夹杂着一丝倦意。
但看向我的那瞬间,他的眼眸就亮了起来,“鸦鸦,早安。”
我去浴室里洗漱,看到台子上搁了新的一套洗漱用品,原先留给齐典的的已经被扔到了垃圾桶。
始作俑者挤到我身边,坦然自若的拆开新的牙刷洗漱,一边目不转睛的从镜子里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会在日光下消失的梦。
我视若无睹,刷牙洗脸后走出去,打算收拾一下就去医院里看外婆。
孟知礼跟着走出来,“鸦鸦,去医院吗?我送你。”
因为不常出门,我的存款已经足够买一辆家用小轿车了,但我没买,眼下有现成的交通工具和司机,我也没客气,只是路上孟知礼停在了路边。
“鸦鸦,先吃早饭吧。”
我正摆弄着黑屏的手机,下了车,张望着路边的小店,想着先去哪里维修一下。
孟知礼看到我手上报废的手机,伸手拿了过去,轻轻把我往早餐店里推了推,“你先去吃饭吧,我找地方修。”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皱着眉走进了早餐店。
吃到一半孟知礼就回来了,拎着一个新袋子,推到我面前,“手机修不了,我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你退了吧,我自己去买。”
我不知道那手机不能修,早知道就自己买了,我也不想欠他钱。
可能是察觉出我的心思,他一顿,“鸦鸦,你就当我在追求你,为你花钱心甘情愿,好吗?”
早餐店里人声鼎沸,路人从我们身边经过。
这里不像大城市那样干净繁华,早餐店的空间不大,桌子上也有着擦布感情的油渍,他坐在简陋的塑料凳子上,一双长腿没地方放,尽量不碰到我的膝盖。
睡了一晚的衬衫有些皱了,我从他的领口上移开目光,低头咬着油条,鼓着面颊没说话。
从来都没想过,我们会有这样相处的一天。
他当我默认收下了,没说话,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也买了一份早饭,一边吃一边看着我。
他来的晚,我吃完了之后他还剩下一小半。
起身去前台结账,刚转身就听到砰的一声,我疑惑的回过头,发现是他霍然起身时撞到了桌板,声音大的引着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好奇或艳羡的目光在他昂贵笔挺的衣服上打转,或是偷看着他的脸。
而他紧紧盯着我,有些紧张。
我抿了抿唇,结了两个人的账后折回坐下,若无其事的拆开手机包装,开始专心的研究着新手机。
他还直愣愣的站在卓子旁。
余光瞥到他垂下的手在微微打着颤,然后用力攥紧,又如释重负的缓缓松开。
他默不作声的重新坐到我对面,把剩下的早餐吃完。
半晌,我起身,他跟着我离开了早餐店。
外婆的精神很不错,见了我后笑呵呵的让我不要担心,然后拜托我照顾好仔仔。
我都一一应着,但没想到她还记得孟知礼,甚至出乎意料的很喜欢他,不停夸着他是善良的好孩子,而孟知礼也人模人样的带着温和的笑,很有礼貌的和外婆寒暄。
在医院待了一上午,我们就被外婆赶走了,她怕耽误我的工作,通常没什么事都不需要我来陪她。
下午我去外婆邻居那里把仔仔领了回来,又去外婆家里取了狗粮之类的东西。
回了家,仔仔活泼的到处跑,孟知礼把拎着的东西放到我说的位置上,然后站在原地等着我说话。
我揉了揉仔仔的头,“仔仔乖,这几天先待在我这里,晚上带你去散步。”
仔仔吐着大舌头,亲热的拱着我的脖子,毛茸茸热乎乎的舔上来时很痒,我笑着陪它玩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看向孟知礼,神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我下午要工作,你别打扰我。”
孟知礼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在书房里画了一下午的稿子,把之前y约的稿画完了,发给他后又发了微博。
我没看持续增长的评论,只回复着y的感谢。
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孟知佑,假惺惺的用亲昵热情的口吻夸我画的好,我在心里冷笑,他真以为这样就能拉近和我的关系吗?
而他也应该不知道,孟知礼现在就在我的家里吧。
一想到孟知佑得意的以为已经和我搞好关系,我就想狠狠挫挫他的威风,念头刚起,转眼就有了个绝妙的点子。
孟知礼坐在客厅的桌子前看着电脑,高度太低,他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两条腿勉强塞进狭窄的面积里,看着很不舒服。
我之前隐约听到过敲门声,电脑估计是他的助理送过来的,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我撇了撇嘴,他这是打算长住了?
见我出来,他的目光立刻就追了过来,想站起来,被我阻止道,“别动。”
我走近,拿手机照了一张地面,刻意将他的手肘照了进去,鼓捣着发给y之后,等了几秒我就又撤回了。
【不好意思,刚才发错了。】
满意的收起手机,我看到孟知礼还在静静的看着我。
他果真没动,指节停在电脑键盘上,宛如被定住似的,眼睛眨也不眨。
一直蹲在他脚边的仔仔跑过来,咬着我的裤脚玩,我蹲下来揉着仔仔的头,没好气的跟孟知礼说。
“我这是单人公寓,没地方给你住。”
他静了几秒,“可是齐典能住。”
“这公寓是我的,我爱让谁住就让谁住。”我瞪了他一眼,“你说了不会打扰我的,这就不算数了?”
拿他的承诺来堵住他的嘴果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他沉默下来,神色黯淡许多。
“我知道了。”半晌,他低低出声,几秒后忽而又凝视着我,“鸦鸦,你想找乌清淮吗?我带你去。”